《中國機長》劇照

《我和我的祖國》劇照

《地久天長》劇照

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劇照

隨著2020年“元旦檔”鋪排浮出水面，2019年中國電影市場大局塵埃落定。和2018年歲末9、10月暴跌三成，靠最后兩月幾部好萊塢大片逆轉(zhuǎn)頹勢不同，2019年除了2月“春節(jié)檔”刷新歷史，“暑期檔”所在的8月和“國慶檔”所在的10月均改寫新篇，且“國慶檔”峰值過后，市場的余溫一直持續(xù)到了年關。盡管遭遇了所謂的“影視寒冬”，個別月份冰點觸底，但全年市場表現(xiàn)依舊高度活躍，12月6日即突破600億大關，比2018年提前了24天。

最大的驚喜在于中國敘事在這一年的作為，“春節(jié)檔”“暑期檔”和“國慶檔”三個主力檔期皆由國產(chǎn)電影領跑，均有類型突破且刷新紀錄的佳作涌現(xiàn)。在這批國產(chǎn)佳作的策動下，國產(chǎn)影片的入賬上升了15%左右，相對引進片占比64%上下，幾大檔期和全年影市基本擺脫了對好萊塢大片的依賴。

主旋律票房爆發(fā)，組合拳集體突圍

2019年全年上映片600余部，破億影片超過80部，破10億影片15部，破20億影片6部。回看全年票房前十，國產(chǎn)片占據(jù)八席，冠亞軍由“暑期檔”票王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和“春節(jié)檔”票王《流浪地球》霸占，傳統(tǒng)的好萊塢巨制僅有《復仇者聯(lián)盟4》和《速度與激情：特別行動》分列第三和第十。此外，還有《我和我的祖國》《中國機長》《瘋狂的外星人》《飛馳人生》《烈火英雄》和《少年的你》躋身前十。

更新后的中國電影票房總榜上，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和《流浪地球》躋身影史三甲，排在《戰(zhàn)狼2》之后；2019年共計為票房十強榜輸送四部國產(chǎn)影片，排在第九、十位的《我和我的祖國》《中國機長》將好萊塢品牌《速度與激情8》擠出前十。至此，中國票房總榜前十，國產(chǎn)電影列九席之眾，好萊塢僅有《復仇者聯(lián)盟4》列第四，而且也是2019年的票房貢獻。換句話說，中國影史票房前十，2019年貢獻了半壁江山。

全年最閃耀的高光時刻當屬“國慶檔”，此期主旋律影片《我和我的祖國》《中國機長》和《攀登者》三箭齊發(fā)，一舉拿下了50.48億票房，將該檔期此前的24.12億紀錄整整翻了一倍。而上一年的“國慶檔”我們還在為暴跌近三成而苦惱。

和其它幾個“黑馬”馳騁的高熱檔期不同，2019年的“國慶檔”三強是典型的“白馬”圈地運動。它不是即興而為，也不是市場偶發(fā)，亦不是使命任務的巧合，而是新主旋律創(chuàng)作針對特殊的慶典因勢利導，結(jié)合市場特征做出的一次有意識、有策動、有目標的攥拳打包和集體突圍。

三部影片的創(chuàng)作角度和主旨都不重樣，從不同的維度調(diào)度觀影的集結(jié)。《攀登者》是視覺沖擊和傳奇大觀，以一段珠峰往事，砥礪后人的攀登精神；《中國機長》改編自真人真事，用一個力挽狂瀾的民航英雄引領觀眾回到事件現(xiàn)場，與觀眾共同重歷一場職業(yè)精神帶來的劫后余生；《我和我的祖國》聚焦歷史7個高光時刻，由7位導演從7個小人物視角導入，用的是組合拳，哪怕個別段落你不盡歡喜，總有個別故事?lián)糁心銉?nèi)心的柔軟。

就單片而言，2019年“國慶檔”留給市場的啟示很多。《我和我的祖國》聚焦7個歷史高光時刻，每一個都是宏大敘事的體量，然而導演并沒有采取傳統(tǒng)主旋律的高舉高打，而是從小人物切入大事件，將個體與宏大歷史照會，有同呼吸共命運的一面，也有個體犧牲的一面，非常地接地氣，也非常地親民。

《中國機長》開創(chuàng)了本土民航空難題材的先河，也刷新了新聞事件快速改編的紀錄。影片的原型故事發(fā)生在2018年5月14日，7月電影就完成了備案，改編可謂神速。生活永遠是最好的編劇，如何在我們紛繁的生活中挖故事，向突發(fā)事件挖故事，于百姓關注的熱點挖故事，如何兵貴神速地將身邊的突發(fā)事件轉(zhuǎn)化成視聽藝術，這是中國電影必須學會的常規(guī)技能。

《攀登者》在三部影片中看似墊底，卻也低調(diào)地報收了10.84億。該片以國家登山隊為底色，也是個紀實故事的改編，然而它給我們留下的，更多的是教訓。影片的商業(yè)訴求并無不可，問題在于它用了一段亂入愛情戲打亂敘事節(jié)奏，同時用武俠片才有的超物理動作打破了紀錄題材的代入感，總在關鍵時刻離間著觀眾與片中人物的共情。

“暑期檔”上映的《烈火英雄》最終報收16.92億，躋身年度票房榜前八。《烈火英雄》由文學作品《最深的水是淚水》改編而來，而這一故事的背景源于“大連7·16大火”，和《中國機長》類似，又是一個真實災難事件的改編。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2019年是個不折不扣的主旋律影片爆發(fā)年，票房前十的影片中，《我和我的祖國》《中國機長》《烈火英雄》和《攀登者》四部都是主旋律訴求。這看似市場的巧合背后，是新主旋律創(chuàng)作躬耕十年的結(jié)果。

《我和我的祖國》制片人黃建新，系《建國大業(yè)》的導演。2009年，黃建新執(zhí)導的《建國大業(yè)》沖進年終票房榜三甲，開啟新一輪主旋律大片市場化的嘗試。如今十年過去，除了高舉高打的“偉業(yè)三部曲”，還吸引了徐克加盟樣板戲改造的《智取威虎山》。不僅有主旋律訴求出發(fā)、口碑和市場皆雙贏的《湄公河行動》《紅海行動》等，還有純粹從市場出發(fā)、兼容一定主旋律訴求的《流浪地球》和《戰(zhàn)狼》系列。新主旋律創(chuàng)作已形成交響和鳴的新格局。

國漫科幻迅猛崛起，類型突破攻城略地

全年最大的驚喜，莫過于暑期檔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的出位。在此之前，中國影市動漫分舵已有三部國漫進入十強票榜，依次是第五位《大圣歸來》、第七位的《熊出沒·變形記》和第九位的《大魚海棠》，票房分別為9.56億、6.05億、5.65億。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先是輕松改寫《大圣歸來》盤踞四年之久的國漫紀錄，緊接著不費吹灰之力就把《瘋狂動物城》《尋夢環(huán)游記》以及《神偷奶爸》三座好萊塢紀錄的大壩摧毀，將動漫票房影史冠軍數(shù)據(jù)從《瘋狂動物城》的15.30億直接提檔到了49.97億。

不僅如此，國產(chǎn)動漫還第一次具備了和其它類型題材抗衡乃至平起平坐的實力。在此之前，國產(chǎn)動畫作品的佼佼者《大圣歸來》在中國影市總榜上排行七十名開外，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一舉打破了這一格局，不僅將深耕十年的好萊塢超英品牌《復仇者聯(lián)盟4》踩在腳下，還躋身中國影市總榜亞軍，排在它前面的僅有《戰(zhàn)狼2》。此役過后，國漫具備了和動作、科幻、奇幻、戰(zhàn)爭、喜劇等諸多類型片，以及中外一線大片分庭抗禮的能力。

和四年前《大圣歸來》的異軍突起不同，四年之后的中國動漫，已經(jīng)有了集體崛起的勢頭。2019年1月，《白蛇：緣起》在沒有宣傳攻勢的前提下，憑借口碑發(fā)酵拿下4.53億票房；接著是傳統(tǒng)科目《熊出沒：原始時代》繼續(xù)“春節(jié)檔”合歡，以7.14億業(yè)績位列動漫榜亞軍；在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余溫中登陸的《羅小黑戰(zhàn)記》，雖然沒能續(xù)寫動漫票房的神話，但3.15億的票房也夠華美；由中美合拍的《雪人奇緣》則在“國慶檔”虎口拔牙，拿下1.25億成績；此外還有《昨日青空》和《全職高手之巔峰榮耀》等上位八千萬檔，豐富著市場的選擇。

成人向和工業(yè)化是近年國漫大趨，除了兒童向的《熊出沒》和《喜羊羊與灰太狼》系列品牌扛鼎，近年還涌現(xiàn)了《大魚海棠》《風語咒》《大護法》《大世界》《魁拔》系列等風格突出的成人向作品，此外《小門神》《十萬個冷笑話》《一萬年以后》等工業(yè)水準也相當硬核。2019年共有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《白蛇：緣起》《羅小黑戰(zhàn)記》三部成人向動漫作品躋身國漫票房榜十強，加上位列第五的《大魚海棠》和第十一、十二位的《十萬個冷笑話2》和《風語咒》，成人向動漫工業(yè)大片的暖流業(yè)已形成。

要不是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喜從天降，2019年最風光的影片當屬《流浪地球》。《流浪地球》乃中國“硬科幻”工業(yè)巨制的第一炮，寄托著中國科幻類型崛起的期許，一度在中國影史票房總榜亞軍的寶座上落座半年之久。在《流浪地球》的領銜下，2019年“春節(jié)檔”所在的2月票房報收111.07億，摘下中國影史單月票房榜桂冠，次席為2018年2月，2019年10月和8月分列三、四位。

可喜的是，中國科幻片并非空中樓閣，而是以一大批優(yōu)秀的科幻作者和科幻著作為根底。“春節(jié)檔”共計有兩部作品改編自科幻小說：除了“硬科幻”《流浪地球》改編自劉慈欣同名小說，另一部寧浩執(zhí)導的“軟科幻”《瘋狂的外星人》改編自劉慈欣小說《鄉(xiāng)村教師》。“春節(jié)檔”科幻改編可謂“軟硬兼施”，包攬了“春節(jié)檔”冠亞軍。有比肩世界的科幻作者打底，中國科幻改編的家底漸豐。

2019年成也科幻，敗也科幻。“暑期檔”當打星預期原本并非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，而是同樣被寄予中國硬科幻“希望之光”的《上海堡壘》。這部由“流量明星”鹿晗和舒淇領銜的科幻巨制8月9日登陸，上映日即刷新年度口碑最低，最終折戟沉沙于1.23億，豆瓣2.9的評分和鋪天蓋地的差評，令它在《青年電影手冊》“金掃帚獎”第三季度評選中一騎絕塵。和普通大片的敗北不同，《上海堡壘》還收獲了“流量明星”的滑鐵盧，以及那句足以流傳多年的“金句”：《流浪地球》打開了中國科幻的一扇門，《上海堡壘》關上了它。

《上海堡壘》并非全無收獲，作為一個經(jīng)典的反面教材，它警示我們必須尊重電影創(chuàng)作，而不盲從于所謂“流量明星”。針對排山倒海的批評聲浪，導演滕華濤影片上映第三日便公開致歉，開創(chuàng)了上映期導演致歉的先河。上一輪導演公開致歉的案例，可以追溯到2018年“金掃帚獎”頒獎禮，《大鬧天竺》導演王寶強到場領取“最令人失望導演”獎，并公開向觀眾道歉。受得住觀眾批評，能正視自己的缺陷，并敢于在第一時間承認自己的錯誤，成為2019年電影圈的一股清流。

相比動漫領域沉淀多年的厚積薄發(fā)，科幻市場剛剛起步，經(jīng)驗和教訓甚少，雖有《流浪地球》提氣，但集體困境遠大于市場誘惑。劉慈欣“雨果獎”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《三體》早在2015年便完成拍攝，至今不見蹤影。另一部由漫畫IP改編的《拓星者》，預告片發(fā)了兩年還未得上映。此前倒是“軟科幻”外衣的愛情片《超時空同居》收獲驚喜，可惜2019年同類屬的《被光抓走的人》又悶了葫蘆。包括《流浪地球》同期的《瘋狂的外星人》，也是拍攝半程臨時轉(zhuǎn)向，最后在“軟科幻”上找到喜劇的結(jié)合點。

2019年，類型上的密集點出現(xiàn)在犯罪題材上：《南方車站的聚會》《誤殺》《受益人》《鋌而走險》《平原上的夏洛克》《唐人街探案2》《反貪風暴4》《掃毒2》《吹哨人》《兩只老虎》《“大”人物》《長安道》《人間喜劇》《云霧籠罩的山峰》《秦明：生死語者》《保持沉默》《沉默的證人》《追兇十九年》等一大批電影，不約而同地在犯罪題材上下功夫，魚龍混雜，泥沙俱下，嚴重稀釋了近年犯罪類作品的含金量。

新人噴涌現(xiàn)驚喜，中生代幕后有作為

導演處女作在這一年的表現(xiàn)可圈可點。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是餃子的第一個動畫長片，一出手就讓國漫市場實現(xiàn)了三級跳。《羅小黑戰(zhàn)記》導演木頭，此前只導演過主題短片。《過春天》《平原上的夏洛克》《送我上青云》《六欲天》《追兇十九年》《云霧籠罩的山峰》等幾部文藝氣質(zhì)的作品，均為導演處女作。此外，分別由寧浩、曹保平和陳思誠監(jiān)制護航的商業(yè)片《受益人》《鋌而走險》和《誤殺》，也是新晉導演的院線處女作。

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動漫人才這一輪的厚積薄發(fā)。2002年至2005年，餃子歷時三年半創(chuàng)作16分鐘動漫短片《打，打個大西瓜》，直到2008年才發(fā)布并一炮而紅，從此進入行業(yè)視野。《羅小黑戰(zhàn)記》導演木頭從2009年起開始連載漫畫，幾乎只做了一件事，那就是“羅小黑”的創(chuàng)作。《白蛇：緣起》的兩位導演黃家康和趙霽雖有土豆網(wǎng)和追光動畫創(chuàng)始人王微做后盾，但基本是電影圈的“白丁”。

欣喜的同時，伴隨著國產(chǎn)動漫人才耐人尋味的“自學成才”現(xiàn)象。餃子在創(chuàng)作《打，打個大西瓜》之前，是華西醫(yī)科大學的理科男，直到大三才開始接觸動漫創(chuàng)作，而《羅小黑戰(zhàn)記》導演木頭，同樣并非科班出身。無獨有偶，“英雄不問出身”幾乎成為國漫這批先遣兵的主流。《大圣歸來》導演田曉鵬大學上的是軟件專業(yè)，《大護法》導演不思凡做職業(yè)動漫前在電信局工作，《大魚海棠》導演梁璇從清華大學熱力學專業(yè)輟學，《小門神》導演、《白蛇：緣起》出品人王微是計算機碩士……

相比之下，劇情片的新晉導演要科班得多，而且多有名導保駕護航。《鋌而走險》導演甘劍宇畢業(yè)于浙傳導演專業(yè)，《受益人》導演申奧受教于北電導演系，《追兇十九年》徐翔云乃編劇出身，《平原上的夏洛克》徐磊上過傳媒大學的導演進修班，《六欲天》導演祖峰系實力派演員，《送我上青云》導演滕叢叢為北電導演系謝飛的研究生，《過春天》導演白雪則是其監(jiān)制田壯壯北電導演系研究生，《受益人》導演申奧更幸運，不僅有名導監(jiān)制護航，還有壞猴子影業(yè)“72變計劃”青年導演大業(yè)做推手。

申奧的《受益人》，是“72變計劃”繼路陽的《繡春刀2》和文牧野的《我不是藥神》功成名就后，緊鑼密鼓打造的又一才俊作品，隨后還有牛涵的《甜美生活》和曾贈的《云水之旅》兩部文藝向影片入場待發(fā)，而這一切的幕后推手都是寧浩。申奧的《受益人》是這一系列作品中，唯一一部“黑色幽默”的犯罪類型片，可見寧浩是把申奧當做自己“黑色幽默”家族成員來扶持的。

中生代里忙著給新人做嫁衣的還有徐崢，由他監(jiān)制、楊子執(zhí)導的《寵愛》鎖定“元旦檔”跨年上映。徐崢2018年監(jiān)制的《超時空同居》和《幕后玩家》，導演蘇倫一舉成為“8億+”導演，任鵬遠成為“3億+”導演。類似的還有王小帥，由他擔任制片的兩部導演處女作《老獸》（導演：周子陽）和《大象席地而坐》（導演：胡波），拿下大獎無數(shù)，而他自己執(zhí)導的《地久天長》，還成就了王景春和詠梅柏林國際電影節(jié)“銀熊獎”最佳男、女影員獎，這也是2019年中國藝術電影在國際舞臺上的最大斬獲之一。

陳思誠在成功轉(zhuǎn)型“流量導演”之后，也為新人做起了嫁衣。由他監(jiān)制的新人新作《誤殺》正在熱映中，上映次周把馮小剛新作《只有蕓知道》和“開心麻花”新品《半個喜劇》踩在腳下，照目前的票房趨勢，將是2020年“元旦檔”的中流砥柱。《誤殺》改編自印度電影《瞞天誤殺記》，一改此前翻拍作品的頹勢，實現(xiàn)了近年海外版權改編口碑和票房的雙豐收。和其它列位新晉導演不同的是，《誤殺》導演柯汶利為馬來西亞華裔，他的出色表現(xiàn)，給華語影市錦上添花。

一面是新主旋律琴瑟和鳴，一面是類型突破和新人噴薄，中國敘事正成為中國影市的主流。（曾念群，電影評論人，《青年電影手冊》執(zhí)行主編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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